眾人臨近正午出發，一路向南，入夜時，走入一片荒林之中。

王熙的手電不夠，眾人點起火把，但為了避免太過暴露，只點了稀稀疏疏幾把，堪堪夠照路。

“此處，不久前才打了一場大戰。”岑司馬指了指遠處一片月光下瘆人的墳地，低聲道，“再往前十裏，便到了對面的地盤，當下乃雍州刺史戴暄旗下兵馬據守。不過此乃戰區，越往前，越可能遭遇不測之事，這般夜裏敵我難辨，諸位須得小心。”

王熙應下。

虞嫣雖然騎了大半天馬，已經十分疲憊，此時也不敢懈怠，警惕地望著四周。

越是往前，氣氛便越是沈寂。

岑司馬一度讓人滅了火把，只借著月光慢慢行走。

眼睛適應了夜色之後，沒有光照，視野也會逐漸變得清晰一些。

墳地一片接一片出現，路過之處，已經見不到什麽村舍，就算有，房子也已經毀壞。

有時候，虞嫣甚至能聞到些詭異的氣味，仿佛是肉壞了之後的惡臭。

她不敢細想，只盯著前方，強迫自己想些別的事情。比如，一旦遇到意外，什麽情況先出電擊棒，什麽情況先出防狼噴霧。

先前，岑司馬告訴眾人，高薈已經向對面遞了信，按照蕭寰的安排，應該會有人來接應。眾人心裏都盼著如果冷不丁躥出什麽人來，千萬是自己人才好。

但越是擔心什麽，就越來什麽。

剛走過一處大路的路口，突然，前方道路的拐彎處出現了一隊兵馬。

因得視線被一片林子擋住，岑司馬的人來不及滅掉手中的火把，那些人已然發現了他們。

“前方何人！報上名來！”有人大喝一聲。

借著對方的火把光，岑司馬的手下即刻認出了旗號，對岑司馬道：“糟了，是餘將軍！”

岑司馬的臉色也沈下來。

“莫慌，”他吩咐道，“徑自往前走，不必怕他。”

眾人領命。

王熙忙問：“餘將軍是何人？”

“此人名餘顯，原是袁廣僚屬。高將軍來南線之後，此人便派了來給高將軍做副將，當下這營中兵權最大的，除了將軍便是此人。”

王熙和虞嫣都明白過來，不由相視一眼。

“這麽說，這人很是危險？”虞嫣忙問。

岑司馬望著那些越來越近的人，沒有答話，只道：“諸位莫出聲，一切有在下。”

說話之後沒多久，那彪人馬已經到了近前。

借著火光，虞嫣觀察他們的人數，發現比這邊多出許多，心也不由地沈下來。

只見岑司馬不緊不慢地打馬上前，在馬上一禮：“末將岑征，拜見餘將軍！”

那個被稱為餘將軍的人，是個中年人。看上去，倒並不像周司馬那般一臉酒色財氣的模樣。相反，此人身形高大，穿著鎧甲，威風凜凜，教人不敢小覷。

餘顯看上去也認得岑司馬，“嗯”一聲，將他打量打量，未幾，看向他身後的車隊。

“岑司馬到此處做甚？”他問道。

岑司馬答道：“稟將軍，高將軍令在下押運糧草給前方的弟兄們。”

“給前方的弟兄？”道，“給哪部弟兄？”

岑司馬道：“給楊將軍。”

“楊逵？”餘顯道，“他駐守之處，乃在此地西邊十裏之外，你運糧給他，怎會走這條路？”

“在下走這邊，是為了避開敵兵。”岑司馬道，“將軍也知曉，近來那些逆賊頻頻迂回突入，專門襲擾後軍輜重，切斷糧草，高將軍為此心焦不已。這批糧草，楊將軍那邊催了兩日了，現在才匆匆湊齊。高將軍為避免再出意外，令在下領兵押運。在下想著此處非必經之路，遇到那些賊人的機會少些，便寧可繞遠了，也從這邊走一遭。”

這話聽上去邏輯無誤，那餘顯微微點頭，沒問下去。

正當虞嫣盼著他們爽快放行，不料，餘顯看了看車隊，吩咐道：“既然裝的都是糧草，怎還有一輛帶蓬的車？那裏面裝的是何物？”

岑司馬隨即道：“那車內，裝的是高將軍給楊將軍的補藥和細軟。楊將軍有些舊疾，時常覆發。這幾日，天看著又要倒寒一陣，高將軍怕楊將軍舊疾再犯，耽誤了戰事，便特地準備了些藥材和衣物，用這車裝起來，一並送過去。”

餘顯聽著，冷笑一聲。

“舊疾？”他說，“這營中有舊疾的多了，不見高將軍關照過誰，還是這楊將軍受高將軍特別看重。”

岑司馬訕訕：“小人奉命行事，細由卻是不知。”

餘顯將手一揮，道：“將那裝藥材細軟的牛車牽過來。”

此言一出，眾人皆暗驚。

“餘將軍，”岑司馬忙道，“這是為何？”

餘顯道：“楊將軍我昨日見了，好得很，不須這些。我近來倒是有些身體不適，些許藥材衣物正是有用，不若就給了我，省得你們辛苦去送一趟。”

看得出來，他行事一向霸道，這般說著話，那邊已經動手去強搶。

岑司馬見狀，也不再虛與委蛇，喝令一聲，手下直接拔刀，將那牛車護在中間。

“在下恕難從命。”岑司馬斷然道，“高將軍有言在先，這車隊中的物什，須不落一物送到，在下不敢違逆，還請餘將軍見諒。”

餘顯盯著他，不緊不慢道：“想來，那牛車中果然如我猜想，藏了不該藏之物，是麽？若不是，岑司馬就將它交給我，否則不僅傷了和氣，我回頭還要告岑司馬一個通敵之罪。”

虞嫣想，這人直覺倒是準。

“餘將軍切莫顛倒是非。”岑司馬也冷冷道，“在下辛辛苦苦與弟兄們押運糧草，怎成了通敵？”

“你放著好好的大路不走，偏要走這般荒郊野地。”餘顯道，“須知逆賊來在此處劫糧，可比到後方大路上去劫輕松多了……”

他正說著話，突然，後方傳來一陣騷亂的聲音。

只見箭矢如雨點一般落下來，亦有好幾人中箭，慘叫落馬。

事情來得太突然，眾人當場亂了起來。各領隊的將官大聲喝令，調轉馬頭迎敵。

還未等那些人擺開架勢，只聽喊殺聲起，夜色中，看不清人影，聲浪卻絕非十幾二十人可喊出來。未幾，刀劍碰撞之聲響起，餘顯的陣腳已然被沖開。

“是敵兵劫糧來了！”岑司馬隨即大聲喊道，“快撤！保護糧草！”

但除了他的手下，對面沒人聽他的。

一時間，兵荒馬亂，前方短兵相接，混戰一處，分不清那便是敵哪邊是友。

不過那餘顯確實是有點本事的，見得這場面，他沒有一味潰逃，喝令道：“回撤列陣！”

他手下的人馬也確實聽令，想穩住陣腳。不料，對方氣勢洶洶，薄弱的列陣再度被沖開。

岑司馬沒有慌張，指揮著麾下用牛車為拒馬擋在面前，所有人只將皇帝的車子圍在中間，避免被沖擊。

虞嫣也被護在中間，沒多久，她已經能看到殺過來的兵馬的模樣。

“那是……”她倏而望見李泰，睜大眼睛，險些以為自己看錯了，一把抓住王熙的手臂，激動得結結巴巴，“那莫非是……”

“正是。”王熙微笑，“子昭來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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